我有记录故事的习惯,把我看见过的,听到过的我认为值得记录的东西收纳进翅膀的夹缝,一个小小的魔法,大陆上的精灵多半都会点魔法,它们大多看起来和魔术没什么两样,我有过在街道上用一两个小把戏换点食物的时候,那是个严肃的国家,在大陆的北面,一到冬天雪总是下个没完,但那儿的人挺友善,至少我在那儿的时候遇见的人都挺友善,这和他们的故事截然不同,我在我的羽毛里记录了几个,都是很好的故事,即使它们都与战争相关。
我记录见闻全凭自己的喜好,留下故事全凭自己的心情,冒险家总是随心所欲的,所以即使我有过不少暂时的旅伴,我也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定下过再会的约定,我喜欢和约定有关的故事,但我确信我总会是失约的那一个,我去过不少地方,几乎没有遇见过相同的人,世界转得太快了,所有相遇注定半途而废。
我和艾丽莎的相遇自然也不例外,毕竟她是一条普通的鱼,而我是一只普通的鸟,我们在一个夏天的时间里满足彼此对另一个世界的好奇,仅此而已。但这一切是我开的头,是我在她唱完那支和陆地有关的歌后落在她面前,问她想不想听听天空的故事。
“作为交换,你要给我讲讲海里的东西。”
我是这样对她说的,然后我们交换礼物,我送给她记录故事的羽毛,她送给我映射所见的水晶,然后我们对视一眼,笑了起来,相似的小把戏,我猜她和我一样对未知的东西怀抱的好奇大于恐惧。
“我也想当个冒险家,如果我有翅膀的话。”
她这样说的时候打量着我的翅膀,我把其中一只凑过去示意她可以摸摸,如果她想的话。她的动作轻柔极了,我的羽毛尖端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带着海水的温度。
“比起冒险家,你更像是个吟游诗人。”我随口感叹,然后看见小人鱼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什么是吟游诗人?”她说出这个陌生的词时发音不太熟练,听起来特别有意思。
“就是把故事唱出来的人,他们走遍整个大陆,抱着他们的竖琴,我有很多故事都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。”
说完后我看看艾丽莎,她点着头,看起来若有所思。
第二天晚上我去找她时听见她在唱歌,我昨天告诉她的东西埋在歌词里,那天晚上月光里有云,我在云层上面听了很久,直到她把那首歌唱完。
“那首歌真好听。”
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然后问我:“你觉得我有可能成为一名吟游诗人吗?”
“我觉得你已经是了。”我这样回答,没告诉她我有多希望出现在她的歌里。
我希望那些句子里能有我的名字。
我给艾丽莎讲过人鱼公主的故事,她听得很认真,然后告诉我海的深处没有宫殿,只有巨大的海沟横亘在古老的岩层中间,据说最初的人鱼从那里诞生。
“如果那位公主真的化为了泡沫,她的灵魂应该回到那里。”
“人鱼也有灵魂吗?”
“我猜应该是有的,我们和你们一样啊,芙拉尔,飞鸟有灵魂吗?”
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,在我很小的时候族群里有长辈说过,我们死后会以另一种形态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,后来我在旅行中发现,几乎所有种族都有相似的理论,周而复始似乎是某个通用的规律,具有广阔的普适性。这种理论或许是个安慰,无论活得怎么样,从生到死这个循环都能称得上圆满。
关于灵魂的话题到此为止,艾丽莎把她的朋友介绍给我,那是个珠蚌的精灵,裙摆的颜色如同孕育百年的珍珠,我看着她踩在浪花上对我微笑,那张脸熟悉得让我忍不住惊叫出声。
“我见过你!”我这样说,她看上去有一点诧异,于是我解释:“我是说,我见过你的画像,在信鸽王城的画展上。”
她了然地笑起来:“我记得那个年轻人,”她的声音很柔和,“在一艘很大的船上,我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个黄昏,那天我想看看日落的景象,浮出水面时就看见了他— —站在甲板上,我喜欢他衣服的设计,看到我时他的表情惊讶极了,我不得不回到水下面去。”
“这听起来真浪漫— —你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个,葛莱蒂丝。”小人鱼叫起来,葛莱蒂丝有些无奈地看看她:“你听了之后会忍不住跑到临近陆地的地方去的,艾丽莎,你还太小。”
“我已经十六岁了。”艾丽莎有些不满地拍了拍尾巴,我忍俊不禁。
“我猜他是个艺术家,对吗?”葛莱蒂丝把头转向我,她看起来比画上更美,头发上的水珠在月光下如同透明的宝石,我点点头:“他是个画家。”
“他过的好吗?”
“我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……但画展上的人都说,他是个天才艺术家。”
“那幅画叫什么名字?”
“海沫生珠。”
“我喜欢这个名字。”葛莱蒂丝又笑起来,“愿上帝保佑他。”
“人们说画上的是爱与美的女神— —你听过信鸽关于美神的传说吗?”我问被冷落许久的小人鱼,她有些兴奋地仰起脸。
“我知道!爱与美的女神在一个巨大的贝壳里诞生,清晨最纯粹的泡沫亲吻她的脚踵,晨曦女神为她穿上衣服……葛莱蒂丝跟我讲过这些,她老说女神和她有亲戚关系。”
“我没这样说过— —”
“哦,得了吧,你不是一直引以为豪吗?”
艾丽莎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,我看看葛莱蒂丝,她看上去没打算反驳,那张脸在朦朦胧胧的海雾里美得纯粹又圣洁,美神之名落在她身上显得实至名归。
她当之无愧。
(未完待续)